1.什么是人生叙事
什么是“人生叙事”？它有很多近义词，生命叙事、人生故事等。而在我的人生发展学中，我最喜欢使用的是“人生叙事”。
我是谁？我是如何成为今天的我？我未来将去往何方？所谓人生叙事，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你通过讲述自己的经历，为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的一个过程。
2.叙事心理学的兴起
不同于心理学为大众所熟知的那些研究领域：认知、情绪、动机、人格，研究人生叙事为主的叙事心理学在心理学中是一个相对较新的领域。叙事心理学兴起于 20 世纪 80 年代。
当时多种力量交织在一起，最终推动了叙事心理学研究领域的发展。其中，做出最重要贡献的四位学者分别是：西奥多・萨宾（Theodore Sarbin）、杰罗姆・布鲁纳（Jerome Bruner）、丹·麦克亚当斯（Dan P. McAdams）、迈克尔・怀特（Michael White）。
萨宾可以说是叙事心理学奠基者；布鲁纳则是叙事心理学的重要推手；麦克亚当斯是叙事心理学的集大成者；怀特则是叙事疗法的开创者。
3.叙事心理学的经典作品
四位学者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先后贡献了如今叙事心理学的众多经典之作。
西奥多・萨宾：1986 年主编的论文集《叙事心理学：人类行为的故事性》（Narrative Psychology: The Storied Nature of Human Conduct），提出叙事是人类思维的根本，并推动了今天叙事心理学的形成。
杰罗姆・布鲁纳：1986 年首次出版的《现实的心灵，可能的世界》（Actual Minds, Possible Worlds），提出了人类的两种思维模式；
丹·麦克亚当斯：1988 年出版的《权力、亲密与生命故事：人格学视域下的身份探究》（Power, Intimacy, and the Life Story），以及 1993 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正式建立了影响至今的叙事身份理论。
迈克尔・怀特：1990 年与大卫・爱普斯顿（David Epston）合著的《叙事治疗的力量：故事、知识、权力》，以及之后的《叙事疗法实践地图》等系列著作，正式宣告了叙事疗法的诞生。
它们分别代表了从不同方向对叙事在人类行为中的重要意义的探寻。最终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些著作共同推动了叙事心理学研究领域的发展。
4.布鲁纳：两种思维
关于叙事心理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所有思潮中，影响最大的莫过于认知心理学家布鲁纳。他是认知革命的旗手，被公认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之一。他引领了心理学中的认知革命，但在职业生涯晚期，他却认为自己早期参与的认知科学远远不够。
他认为，认知科学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思维的逻辑和系统性上，也就是我们用来解答难题、验证想法、解释事物的那部分思维方式。但其实，我们的大脑还有另一面——那就是充满想象力的那种思维方式，这让我们的经历变得有意义。
正是这部分心智，让我们能够讲出精彩的故事、创作感人的戏剧、编织神话与仪式，还能写出可信的历史。他把前者称之为“范式模式”（Paradigmatic Mode），而将后者称之为“叙事模式”（Narrative Mode）。
5.从分析到整体
用大白话来说，“范式模式”侧重分析；“叙事模式”侧重整体。所谓分析，就是把事物拆解成更小的部分，比如将“人”分解为不同维度——性格、智力、动机等等。性格还可以进一步细分，其中外向和内向是最常用的维度。
但在当下，越分析，越无力。知道自己是内向还是外向，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成了逃避的借口。更糟的是，分析还会带来社会比较。比如，不同的时代、城市或组织，推崇的性格各不相同。过度分析，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叙事模式”，它侧重整体。所谓整体，即它不关心你的某个维度，而是关注你整个人所呈现的整体性。过去，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天，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未来，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我们讲述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时，我们呈现出某种贯穿始终的主题、节奏、意义等。以张爱玲为例，这是妈妈眼中的张爱玲：
“你有些笨的地方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连你二叔都不是这样。”
“照你这样还想出去在社会上做人？”
“你这是干什么？猪！”
“反正你活着就是害人！像你这样只能让你自生自灭。”
“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
显然，在妈妈眼中，张爱玲的过去、现在、未来，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如果张爱玲真的相信母亲关于自己的人生叙事，那么无疑，我们今天读不到那么多精彩的小说。
6.叙事的意义
为何在今天，人生叙事如此重要？一个人越理解自己的人生叙事，就越能认同自己。
当我的一位来访者明白自己原来是一个害怕冲突的创业者，当我的另一位来访者明白，哦，原来自己是一个渴望亲密关系的探索者时，一旦明白自己的恐惧与热爱，未来的路仿佛变得更加清晰。
在理解自己的人生叙事时，最有趣的是如何接纳自身不同叙事取向之间的冲突。以心理学家霍妮为例。她一直同时渴望爱与成功，既要这，也要那。但是如果得不到怎么办？比如她被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会驱逐时，是她的人生低谷。那么，怎么办呢？
她发展出一种独特的人生叙事策略，最终在 41 岁时，将早期的人生叙事冲突——渴望爱的照顾者形象与渴望成功的医生（治疗师）形象——整合为一位帮助人们发现自我的教师形象，从而获得了自我认同。有趣的是，霍妮的三位女儿分别继承了她的演员、医生、照顾者的角色期待。
听过一个人的故事，也许会爱上这个人。同样，我们人类不断在用讲述自己人生叙事的方式，让自己爱上自己。因为叙事，贫瘠乏味的心灵变得丰富有趣；混乱细碎的生活也因此被赋予意义。
7.改变叙事，改变人生
同样，一个人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叙事，来改变自己的人生。比如，我的一位来访者是一位资深技术专家，他原本的人生叙事是“即将被辞退的老专家”，在我的帮助下，他转变为“刻意写诗的新手诗人”，日常感受也随之变化。
再举个例子：有一个男人，36 岁时还没有稳定的事业，收入微薄，总想着移民。39 岁结婚，45 岁移民成功后离婚。49 岁再婚。52 岁时，他遇到一个 24 岁的年轻姑娘，一见钟情。59 岁与二婚妻子离婚，60 岁与这位年轻姑娘结婚。
如果不说名字，这像是一个“渣男”的故事。但换个视角就完全不同：这是社会计量学和心理剧创始人莫雷诺的人生。那位 24 岁的姑娘是泽尔卡（Zerka）。两人携手将心理剧发扬光大，成为重要学派。莫雷诺活到 85 岁，泽尔卡享年 99 岁。
前者是常见的“花心男人遇见漂亮姑娘”的人生叙事，后者则是罕见的“灵魂伴侣共建全新学派”的人生叙事。
听过一个人的故事，也许会爱上这个人。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叙事，也许就能改变这个人。
8.纠缠的叙事
你的人生叙事会与他人的人生叙事交错在一起。比如，有一种常见的人生叙事模式：受害者、迫害者和拯救者。以家庭关系为例，父母一方可能扮演受害者，另一方扮演迫害者，孩子则成了拯救者。实际上，这三者的角色可能不断互换，彼此伤害。
类似的三角关系远不止于此。因此，我在人性系统论中用“行为三角形”来描述人生叙事中的种种复杂模式。
9.如何提升叙事能力
一个人越能流畅讲述自己的人生叙事，就越容易形成自我认同，获得他人认同。
既然人生叙事如此重要，如何提升叙事能力？我在“元知识”系列讲座的“叙事知识”部分，谈到很多方法。具体来说，叙事的形式与叙事的内容这两方面格外重要。
叙事的形式
从形式上来说，不要使用 1、2、3 这类信息结构，而要使用最小叙事的信息结构。其中，最小叙事又可以细分为最小幽默和最小故事。举例：
最小幽默：女孩：你有什么特长？男孩：擅长自我纠结。
最小故事：从前我很快乐，但是自从遇见了你，我就变得没那么快乐了。——比如张爱玲遇见胡兰成，鲁迅遇见许广平，胡适遇见韦莲司。
叙事的内容
从内容上来说，人生叙事的内核，不要使用非人性概念，而要使用人性概念。这是叙事的灵魂。大脑天然偏好人性概念。
那么，应该使用哪些人性概念呢？简而言之，有三类。
主角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生活在一个危险的世界；自从遇到了你，我开始拯救世界。
主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曾经是个好人；自从遇到了你，我变成了一个坏人。
主角的感受如何：我很幸福；自从遇到了你，我就很不幸福。
所有的叙事都是从此出发。
10.探索你的独特叙事
更重要的是，你要记住，除了自然叙事（源自现实生活），还有非自然叙事（源自你的想象）。叙事不仅是对现实的模拟，更可以操纵多个可能的世界，甚至是完全自相矛盾的世界。因此，叙事拥有无穷的可能性。
探索叙事新的可能性，也就是探索人生意义的过程。当你发现某种新的叙事方式，你就找到了新的人生意义。
举个例子，传统社会关于女性的故事是：相夫教子——从前我是个女孩，自从我嫁人之后，我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当你背离这种叙事时，就会发现新的意义：从前我是个女孩，自从我嫁人之后，我依然为自己而活。
再如，人们习惯了线性时间的叙事方式：先做 A，再做 B，再做 C。先结婚，再生娃，再忙事业。
然而，在你的人生叙事中，我们完全可以打破这种思维定势：先思考自己去世时墓志铭如何撰写，也就是自己最想留下的作品是什么，至于最后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这是从叙事的线性时间转向非线性时间。
鼓励孩子探索叙事的无数可能性，就更容易摆脱社会刻板印象的影响，活出自己的精彩。
所谓“成为自己”，在叙事心理学中，也叫做找到自己的叙事身份。当你成为自己时，你的人生叙事往往是独一无二的。
小结
人心简单，情境复杂；同样，叙事会从想象和讲述转化为现实。情境和叙事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更大。
对生活拥有自主权，其实就是对自己所处的情境、人生叙事拥有自主权。人类的自由意志体现在与情境的互动之中，也体现在口口相传的人生叙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