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诗歌对抗异化？今天，由我主讲的「认知诗歌课」二期正式上线，开放报名。相关详情参见：如何用诗歌对抗异化？认知诗歌课二期来啦
2025 年，从四月到八月，我花费了四个多月时间，借讲课之机，创设了一套不同于传统诗学的阳氏认知诗学。一百多天的全力奋战，最终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 AI 时代，写诗还有什么意义？传统诗学存在哪些严峻问题，「阳氏认知诗学」给出了哪些新的答案？以下是我在接受同事采访时的部分介绍，供各位读者参考。
Q1. 阳老师，您为何如此重视诗歌
我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认知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应用者与推广者，自 1998 年起渐渐为人所知；另一个是诗人，只有少数人知晓。自 1995 年发表第一组诗作起，这一身份便如影随形。多年来，我从未想过同时公开这两个身份。前者更像是公开的职业，后者更像是私密的爱好。
直到 2024 年，多位亲人离世。我写诗安慰家人，不禁感叹诗的功用可能被低估。
诗常被认为是无用之用。但从认知科学的角度看，诗有其特殊作用。写诗是一个让心中沉淀已久的意象从潜意识层面浮现到意识层面，并最终被语言表达出来的过程。
那些朦胧、细微甚至羞耻的感觉，一旦被诗歌表达出来，虽然可能还是无法彻底澄清，但至少可以被接纳。
一个来自湘南小镇的孤独少年，在 14 岁时身边没有任何高人点拨，坐在乡下外公家的庭院里，看草木生息，听蝉鸣蛙声，自然产生了诗的感觉。从此写下了自己的第一组诗，幸运地在文学期刊上发表。
虽然诗歌不像我掌握的创业、研究、编程等技能那样显著改变我的命运，但它在过去 30 年里却一直默默流淌。坐在河边看云、写诗，我自然而然拥有了诗性，从此远离了抑郁、焦虑、恐惧等时代病。
Q2. 在 AI 时代，写诗还有什么意义
现实世界变得空前复杂而脆弱。在这样的时代，诗还有怎样的意义？
不妨引用我在认知诗歌课上的答案吧。
诗，是一种关于自我的技术。人类自古以来就拥有两类技术：一类是改造外部世界的技术，我们用工具、规则、制度去塑造自然和社会；另一类是自我技术，如福柯所说，是主体对自身的锻炼与修养。诗的训练正属于后者。
诗人真正的任务，是将那些内心深处躁动的、隐秘的、羞涩的、甚至羞耻的意象（模糊的），用文字表达出来（精确的）。
诗人真正的任务，是在母语中孕育出只属于自己的外语，让熟悉的词语变得陌生而有张力。
诗人真正的任务，是用言语反抗一切直接或间接的暴力与规训。
诗人真正的任务，是放弃面具，呈现自己以及人类既有的否定、踌躇与怀疑。
因此，我鼓励所有同学：
你有哪些躁动的、隐秘的、羞涩的、甚至羞耻的感受呢？那就开始写诗吧。
你有哪些独特的词语、句法、语调和节奏呢？那就开始写诗吧。
你讨厌哪些不良社会规范，又渴望以怎样的方式反抗它们？那就开始写诗吧。
你有哪些迟疑、怀疑，甚至否定自己的时刻？那就开始写诗吧。
不同于日常语言，诗的语言从认知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二阶的。正常人说：我很寂寞；诗人说：寂寞流泪，身如浮萍，断了根，若有水相邀，我也会同行。
不同于现实世界，诗意世界是否定的、踌躇的、怀疑的。在诗意世界，一切都在摇摆，一切都在变形，一切都在错位。而掌握诗的语言，正是拿到诗意世界的钥匙。
Q3. 为何要提出一套新的诗学
答案在于传统诗学回答不了一些普遍性的诗学难题。创设一套更好的诗学体系，需要综合众多学科或领域：文学评论、古典诗学、现代诗学、认知诗学、认知语言学、句法韵律学、修辞学等等。
囿于篇幅，这里我们重点谈一下当下认知诗学的不足。目前，中国认知诗学研究还停留在对西方认知诗学亦步亦趋的阶段。更多是消化、引进、转译西方认知诗学的成果。因此，我们重点谈西方认知诗学。
西方认知诗学历经多年发展，我将其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认知诗学始创。这一阶段的代表人物与著作是 Reuven Tsur 的Toward a Theory of Cognitive Poetics (1992)，开启了用认知科学理论研究诗歌的新方向。然而，Tsur 本人几乎完全不懂日本俳句、中国古典诗歌与汉语新诗，使得分析结论局限过大，只适用于英语中的部分诗歌，同时援引的认知科学知识较为陈旧。
第二阶段：认知语言学与认知心理学的引入。这一阶段的代表人物与著作是：Lakoff & Turner 的More than Cool Reason: 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 (1989)，Turner 的Reading Minds (1991)、The Literary Mind (1996)，Gibbs 的The Poetics of Mind (1994)等。
其中，影响较大的是 Mark Turner 的概念整合理论。虽然我很欣赏 Turner，组织翻译了他的《古典风格》，撰写推荐序，并邀请他演讲。但我认为，概念整合理论实在过于繁琐，与伟大诗人们的真实诗歌创作实践相去甚远。
第三阶段：认知诗学理论体系的拓展。这一阶段的代表人物与著作是 Stockwell 的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 (2002)、Gavins & Steen 的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 (2003)。
以 Stockwell 为例，他的认知诗学体系相对来说，更广义、更灵活，引入了认知语言学的许多新成果，并将认知诗学逐步拓展为认知文体学。
但他依然没有摆脱 Tsur 开启的认知诗学的两大硬伤：其一，不懂中国古典诗歌与汉语新诗；其二，所掌握的认知科学知识停留在第一代、第二代，而目前的认知科学发展到第三代。关于第三代认知科学的介绍，参见：2024 年读书札记
因此，西方认知诗学完全无法满足我的需求。同样，其他诗学相关学科，依然无法满足我的需求。以句法韵律学为例，优点是从语言学上对汉语韵律规律做了深入且具体的分析。然而，缺点是作者们不写诗……
而冯胜利、端木三与王洪君、周韧两派关于汉语音步的论争。仔细读下去，最后会发现冯胜利、端木三两位老师的观点大半错了，王洪君、周韧两位老师的观点亦略有瑕疵。
如此如此，不再一一细表，几乎每个诗学相关学科，都存在较为严峻的问题。最后不得不自成一家：从伟大诗人的创作实践出发，结合自己在诗歌创作领域 30 年的经验，以及认知科学领域 20 年的经验，创立一套全新的阳氏认知诗学。
Q4. 阳氏认知诗学有何不同呢
最大不同在于：创作者视角。传统诗学，包括 Tsur 等人的认知诗学在内，多数是消费者视角，也就是，假设诗作已经写完，然后以一位读者、一位文学评论家的身份去讨论这首诗好在什么地方，少数情况下才会谈及这首诗不够好的地方。
少数以创作者为导向的诗学著作却不成体系，往往只讨论诗歌创作中的某个细节问题。极少有认知诗学既有独特的诗学理论，又有相应的实际创作技法。
阳氏认知诗学体系同样深受我创设的「认知写作学」影响。一方面，它侧重「快写」，即一位诗人如何写出一首诗的实际过程，也就是诗人写出第一版诗作时的认知处理过程。另一方面则侧重「慢改」，即诗人在诗作第一版完成后，如何精修这首诗作的认知处理过程。
这是阳氏认知诗学极为鲜明的特点。更具体地说，针对传统诗学的普遍难题，我给出了全新的解法。
导论：诗，究竟是什么？不是什么？诗的训练为何如此重要，为何诗的训练是一种关乎自我的技术？
意象：诗为何是一种二阶语言？诗人如何使用意象来认识世界、解释世界、改造世界？如何像杰出诗人们一样写诗？
结构：如何从句到篇？诗的结构受到人类认知哪些制约？汉语与其他语言存在哪些关键差异？
感觉：为何现代诗歌的转折在于从情绪到感受？如何让诗「有点感觉」？诗人的个人体验如何成为人类的普遍经验？
新异：诗的语言需要突破惯性。那么，人类语言与认知的底层惯性是什么？如何突破？突破之后如何平衡，避免诗歌走向晦涩难懂或陷入「下半身写作」等歧路？
这就是阳氏认知诗学的四要素——意象、结构、感觉、新异。
Q5. 普通人学诗能获得哪些改变
从四月到八月，数百位同学参加了我的「认知诗歌课」首期内测，见证了阳氏认知诗学从零到一的过程。
在课上，我看到众多同学写出了自己人生的第一组诗，大量同学之前从未接触过诗歌创作。有的同学是资深工程师，有的则是品牌经理。
有同学说，与其说是学习诗歌，不如说是认识自己。诗歌让你更了解自己。你不必成为诗人，但你会更像你自己。在混乱的生活中，你能找到准确表达感受的方法。那一刻，安静而有力。
也有同学说，自己一直觉得不喜欢诗歌，对浪漫和情感表达有些抵触。学会写诗后，才发现其实自己对诗歌很感兴趣。文字的调整和转换带来新鲜感，也常常因为读懂大师诗歌的妙处而感到惊喜和兴奋。
而我要说，诗的训练，归根结底，是一种心灵的训练。人类有诸多关于心灵的训练，比如，阅读、写作、思考，又如冥想、徒步、马拉松等等，但诗歌是其中一类极为特殊的心灵训练。它虽然与逻辑相关，但更与直觉相关；虽然与公众相关，但更与个人相关；虽然与抽象概念相关，但更与具体生活相关。
在 21 世纪，心理健康是一个世界性大问题。很少有人意识到，诗歌本身可以成为一种极佳的心理健康疗愈手段。方兴未艾的诗歌疗法，正在全球兴起。
诗的训练，归根结底，是为了拥有一颗诗心。诗心，是童心，也是天真；是真心，也是本真；是诚心，也是诚实。它不是算计，不是世故，也不是迎合。
最后，让我们用一位同学的诗来结束本文——
还没有
作者：思远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只是笨拙地握住笔
像握一枝
自己可以长成风的枝条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只惊异于一顿火锅的升华
才知道
生活中每一个瞬间
都可以深远辽阔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只不自觉会在路边
停在一朵睡着的花前
听它的呼吸里
藏着一整场午后的雷声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纸面空旷
风声钻进笔纸之间
偷偷种下
带着露水的耳朵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只在不知名的田里
增删
直到某一行
自己走出了诗
我还没有
获得写诗的快乐
只站在门口
看它们远远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