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 12 月，我的新书《成长的心智》上市，这是一本我的思想随笔集，副标题为：重新思考时代与心灵。顾名思义，这是一本关乎时代与心灵的反思之作。
在 2024 年 12 月 7 日的新书发布会上，我做了主题演讲：《成为自己：误区与解法》。今日，特整理成文，供更多读者参考。以下为正文。
引言
在 21 世纪，如何成为自己？这是个难题。成为自己，如同唐僧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有时候，我们遇到糟糕的父母或伴侣；有时候，我们身处糟糕的社会或组织；但更多时候，问题出在我们自己。毕竟，成为自己，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事情。
从时间的角度看，成为自己可以归结为三个问题：现在，我是谁？过去，我从哪里来？未来，我将去往何方？
人在时间的长河中，总是在追问这三个永恒的问题。在这三个问题上，我们常见的误区是什么？又该如何避开这些误区，找到更好的答案？
我是谁？从「真实的自我」到「可能的自我」
「我是谁？」这是人们在成为自己的过程中常思考的问题。然而，过于执着于这个问题，可能会陷入一个误区：追寻所谓的「真实的自我」。
你或许想过：我这样做，是出于「真实的自我」吗？或者，某人做某事，是出于「真实的自我」吗？相对的，则是「虚假的自我」。这种观念假设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自我，似乎只有找到这个「真实的自我」，才算是真正的自己。
然而，这种观念存在重大瑕疵。
首先，如果「真实的自我」找不到呢？是否就一直在追寻自我的路上徘徊？有人曾说，生命中最重要的两天是出生的那天，和发现使命的那天。但如果从未发现使命呢？是不是就停滞不前？有学生对我说，我要坚持「真实的自我」，而不是模仿他人。可如果「真实的自我」尚不清晰，模仿他人又有何不可呢？
其次，如果找到的「真实的自我」不够好呢？你是坚持还是放弃？你或许认为自己喜欢安静独处，但某天却发现自己享受在人群中演讲。那么，是坚持原来的认知，还是接受新的自己？再如，你可能以为自己胆小怯懦，但在特殊情况下却展现出非凡的勇气。那时，你又该如何定义自己？
最后，如果你所处环境发生变化了呢？即使你找到了一个非常认同且足够好的「真实的自我」，但随着时过境迁，你又该如何应对？或许你曾对某种生活、职业或关系感到满意，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不再适合你。此时，是坚持过去的认知，还是适应新的现实，重新定义自己？
更好的方法是放弃「真实的自我」，去发现「可能的自我」。它指的是你对未来的自我形象的想象，包括你希望、害怕或可能成为的样子。因此，「可能的自我」分为三类：
希望我：理想中的自己，如一位高中生希望考上顶尖名校。
恐惧我：害怕成为的样子，如一位高中生因高烧错过高考。
预期我：现实中可能达到的状态，如一位成绩优异的高中生考上大学。
你由许多个自我构成。这些自我不仅像传统观念认为的那样，由你的过去决定，它们在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你目前的环境，以及你对未来的希望和恐惧。「真实的自我」根植于过去，而「可能的自我」面向现在与未来。部分「可能的自我」由你当下的行为和所处环境决定，另一些则仍然模糊，只存在于你的梦想中。更多参见《成长的心智》第 13 章。
我从哪里来？从简单归因到复杂网络
我从哪里来？在反思过去的经历时，我们常常陷入简单归因的误区。什么是简单归因？典型表现是试图将过去的人生经历归因于简单的几个原因。比如，有些人对过去的成就念念不忘，无法走出过去的影响；另一些人则将当下的不如意归咎于过去的某些人，如父母、伴侣或前同事。
那么，如何避免简单归因呢？答案是：从简单归因转向复杂网络的视角。复杂网络的视角意味着人生发展无法归因于单一事件。你遇到的每个人、经历的每件事，都是网络中的一个节点。由点到线，由线到面，构成了你的整个人生图景。
你可以用「复杂网络」的视角反思个人的成长经历。复杂网络遵循三个重要规律：中心性、涌现和自组织。
中心性：指的是网络中某些节点比其他节点更为关键。从这个角度来看，主动成为网络中的核心节点能帮助我们取得成就。在《成长的心智》第 21 章中，我总结了四种提升影响力的方法：联结关键节点、成为集展者、开发基础设施、以及成为元研究者。
涌现：指的是许多看似独立的部分共同作用，产生超出预期的整体效果。这种效果不是由单一部分决定，而是所有部分协同工作自发产生的。从这个角度看，成长不是由某个单一事件决定，而是多种经历、选择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就像一张复杂的网，每个节点相互连接，影响整体形态。
正如《成长的心智》第 5 章所说，我们应从追求单一目标转向「万花筒策略」，在每个重要事件中寻找多层次的满足——快乐、成就、意义和传承，从而促进涌现。同样，第 6 章强调：志业是涌现出来的，而非事先规划的。
自组织：指的是各部分无需外部指挥，便能自然形成有序结构。比如，蜜蜂筑巢时，每只蜜蜂只遵循简单规则，却能建造出复杂的蜂巢。从自组织的角度看，人生发展并非总是线性的，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经历可能在未来带来意想不到的影响。因此，第 18 章强调，如果我们每天坚持阅读、思考、写作和运动这些小行动，未来就更容易获得大成果。
我将去往何方？从追求确定到拥抱未知
我将去往何方？一个常见误区是无法接受未来的不确定，而是倾向于选择一条看似确定的道路。比如，有人追求「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还有人向往「事少钱多离家近」的理想工作。
在书的自序中，我分享了自己人生中的四次抉择：科研还是创业？追逐名利还是坚持自我？出世还是入世？妻子终止妊娠还是继续怀孕？这些选择分别发生在我 21 岁、28 岁、34 岁和 39 岁，每一次选择都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
如何让不确定带来更多机会？关键在于：重视真实的需求、采取真实的行动、获得真实的反馈。
以我 21 岁时的选择为例，当时我决定从科研转向创业，创办了一家国内较早的心理测量软件公司。我发现，社会对心理测量的真实需求远超我的预期。除了教育机构和企业，军队、消防、司法等部门也有大量需求。我带领团队为他们开发了各种心理测量软件，这就是一种真实的行动。通过与客户沟通和软件部署，我们获得了大量真实的反馈，不断改进产品，市场占有率逐步提升。
你在课堂上对学生说：社会很需要心理学与心理测量。这是真实的需求吗？未必。你开发了一个心理测量软件，却从未投入市场。能获得真实的反馈吗？不能。你有很多想法，但从未付诸实践，也未形成任何作品。这是真实的行动吗？当然不是。
真实意味着更棘手、更复杂，既有好处也有坏处，既有肯定也有否定。但正是在解决需求、获得反馈、付诸行动的过程中，你的能力与处境得到全方位提升，你拥有了更多可能。相反，那些看似确定的未来，却减少了人生的可能，最终让你渐渐与大多数人趋同，无法成为更独特的自己。
在书中，我多处强调了这个思想：拥抱不确定。在自序中，我说，你可以选择回避「不完美」，走一条看似安稳的路。你也可以选择探索「美好」，走上一条充满挑战与未知的路。不完美是当下可见的，而美好则需要我们去想象未来。唯有接纳当下的不完美，才能拥抱未来的美好。
在第 2 章中，我说，很多人在入职时对组织想象过于完美，认为，从事某某工作、加入某某组织，就能解决自己的一切问题。然而，这并不是事实。任何工作都是不完美的，同样，任何组织也是不完美的，你也是不完美的。因此，你与组织之间的沟通非常重要，这样才能让双方更了解、更确认彼此的一些实际情况。
在第 6 章中，我说，看得见的未来不叫未来。未来一定是看不见的，你难以预测自己的未来，但你可以全神贯注，拼搏当下，争取最好的结果。在职业生涯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很少有人花费心力来肯定你。因此，人们常常将外在奖赏误解为对自己的肯定。比外在肯定更重要的是，你得成为一个由内在动机驱使的人。
成为自己
我是谁？——放弃追寻所谓的「真实的自我」，转而发现「可能的自我」。我从哪里来？——不再对过去的经历简单归因，而是重视复杂网络的涌现与自组织。我将去往何方？——不再执着于追求确定的未来，而是拥抱未知。这就是「成为自己」的三大误区及其解法。
做人有主动做人和被动做人之分。主动做人意味着努力成为自己。一开始可能模糊，但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坚持下去，模糊的想法会逐渐清晰。被动做人意味着被本能束缚，或只是努力追随世俗观念。例如，一些情感混乱的商界名人之所以被人瞧不起，是因为他们始终未能摆脱荷尔蒙的影响。
成为自己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且最难的一步，就是无条件接纳自己。人在世上，首先要成为自己，然后才是某人的父母、配偶、子女、兄弟姐妹，再扩展到更多的社会角色：比如某人的同事、老板、好友等。我不需要讨好谁，也不需要谁的肯定。我自己就能愉悦自己，就能肯定自己。
生而为人，如果对自己都是「有条件」的，那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无条件地爱你或接纳你呢？显然，一个无条件接纳自己的人，更自爱更自信，最后反而更易得到他人的爱或接纳。
无条件接纳自己，意味着你要接受自己的优缺点，明白你的记忆力、体能、社交能力和情绪调节能力都有局限。并努力在工作上，成为自主工作者而非被异化的人；在教育上，成为终身学习者而非被动接受者；在心灵上，成为内驱行动者而非追逐名利者；在创作上，成为知识创作者而非知识消费者。
小结
理想人生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成为自己。这意味着你不再追随世俗标准，而是成为宇宙间的独一无二——从气质个性、知识技能再到成果作品。接着是安人。你帮助更多人成为自己。最后是天下。你肩负起更大的使命，让自己与更大的自然、社会、历史、宇宙融为一体。这就是传统儒家自我修炼的三部曲：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天下。
成为自己，刚开始时，也许你的周围充满噪音，几乎没有人支持你。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理解你的人会越来越多。期待你，成为自己，不完美，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