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与彼岸——关于《成长的心智》一书

从《异化时代生存指南》到《成长的心智》,这本书经历了怎样的蜕变?它想传递什么样的勇气?

阳志平·

感谢各位新老读者的支持,《成长的心智》上市一周,就第三次印刷了。快赶上《工作的心智》《聪明的阅读者》的热销程度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希望这本书,能让大家多一些成为自己的勇气与方法。更期待每一位读者,成为自己,不完美,但美好

关于异化

《成长的心智》一书,最初的名字叫做《异化时代生存指南》,是某出版社在 2022 年就立项并排版完毕的一本书。挑选的是我批评和分析时代利弊的一些文章。但因为种种阴差阳错的原因,比如我计划创作一套心智三部曲。最终,还是交给电子工业出版社出版。

换了出版社之后,为了保持与《阅读的心智》和《工作的心智》书名风格一致,这本书最初定名为《异化的心智》。然而,出版社老师判断,按照最初的犀利文风,审核风险不小,因此,出版社老师建议我将其拆成两本书,一本定名为《成长的心智》,另一本定名为《异化的心智》。

我想了想,觉得出版社老师的建议是对的,于是索性决定将其拆成两本书:《成长的心智》这本文集侧重成长,而我计划再单独撰写一本文风更温和、思辨更严谨的专著——《异化的心智》。

所以,《成长的心智》上市后,出版社老师就在问我:《异化的心智》何时上市?不过这类批判性的著作,排期可能会安排在我较为重要的心理学、人生发展学和文学类著作出版之后。

有趣的是,前不久,与一位科幻作家好友小聚时,我说了这事,因为这位好友的科幻小说母题就是异化。结果,他说了一句:「异化与成长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我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我分析这位好友的科幻小说时,发现他的母题是异化,但结尾常常是主人公的成长。

异化可以理解为迟滞;成长则意味着还在不断成为自己。它们的确是一体两面。

关于美好

然而,虽然定下了拆成两本书的写作计划,但执行起来格外缓慢。《成长的心智》差点中途夭折。那时,我太喜欢《异化的心智》这个标题,我太想出版一本谈异化的个人专著,因此,我计划放下所有重要工作,先写完这本谈异化的个人专著。

当时,《成长的心智》即将完稿,只差最后三篇文章。那时我已经精修了其他篇章十多轮,出版社那边也早已排好版。

中间犹豫了很久,直到定下自序的标题:《成为自己:不完美,但美好》。我才放下先出版《异化的心智》这本个人专著的执念,加速改完《成长的心智》这本个人文集。

结果,最终结果远远超出我预期,格外地美好。

那时,剩下的最后三篇文章是:第八章《21 世纪的通识教育》;第十三章《可能的自我》;第二十四章《创作者的习惯》。

这三篇文章都有当年的演讲稿或者文章初稿。但我非常不满意。于是,咬牙推翻大改。其中,第八章《21 世纪的通识教育》与第十三章《可能的自我》每篇都写了整整一周。

而这两篇万字长文,其实非常重要。

在第八章《21 世纪的通识教育》的写作过程中,我反思了躬身入局,创设新一代通识教育体系十年的成败,以及世界各国通识教育项目的成败,到了最后,终于彻底通透了。这篇文章,将成为未来开智生态一篇纲领性的重要文献。

而第十三章《可能的自我》的写作,推动了我的人生发展学理论体系的完善。

这篇初稿来自 2013 年我在豆瓣的系列连载。毕竟过了十多年,按照我的写作习惯,我注重学术脉络与信息分析,于是查阅了「可能的自我」这一领域最近十年的研究进展。

结果倒好,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领域获得了极大突破。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说,传统心理学重视过去与现在,过去如弗洛伊德,现在如班杜拉的自我效能。然而,有一批学者更关注人类如何想象未来,以及对未来的不同想象方式如何影响我们当下的行动力。当然,具象为学术话题,比大家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倍。

我发现这批学者,他们的研究依然存在较大不足,而我的《美好自我论》恰恰将补上他们的不足。因此,我特别兴奋,立即着手调整「美好三论」的研发次序,加速《美好自我论》的出版进程。

这就是生活再次告诉我:放弃完美,反而获得了极为美好的结果

关于封面

《成长的心智》的封面最初不是现在这个版本。设计师画了几个候选版本,我邀请「十年心气计划」的读者参与投票。

结果,投票得出的结论非常分散。简而言之,大家觉得每个版本似乎都可以接受。不像以往的投票,总会有一个版本获得压倒性的支持。但这次投票,投票结果是三个版本得分接近。

我原本与设计师都说了,就用其中一个版本吧。但发给出版社后,出版社的编辑老师反馈,仍然觉得不够好。

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医院住院。上次住院已经是 2017 年的事了,而这次住院是因为急性咽喉炎,不得不在医院输液一周。

我当时在医院闲得无聊,既然三个版本得分都差不多,这可能意味着三个版本都不够好。

于是,我用了整整一天与设计师重新讨论封面设计,最终敲定了目前采用的这个版本。等新书上市后,我才意识到,这个封面不就是自序中我引用的那首诗吗?

其实,封面设计与自序撰写是两个独立的过程,发生在不同时期,但最终却巧妙地契合在一起。给读者一种错觉,似乎封面设计师是刻意根据自序中那首诗设计的封面图片。

真的是巧合。

关于文集

以前其实蛮犹豫出版文集的。在我心目中,文集多数时候不算真正的图书……虽然无数学者最知名的作品不过就是一两本文集。但说实在的,那些文集我自己很难看下去。

出乎我意料的是,《人生模式》作为我的第一本文集,读者还不少。我经常收到读者来信或留言,说曾因为这本书的某一个知识点而恍然大悟。有时候,是那篇《三十六惑》,有时候,是那篇《焦虑时代的反焦虑》。

这算是打开了自己的心结,于是有了《阅读的心智》和《成长的心智》两本新的文集。这也许就是从质疑文集到出版文集的心路历程,哈哈。

《人生模式》《阅读的心智》《成长的心智》三本文集出版完毕,自己还是蛮满意的。多数文字,经历了至少 3 到 10 年的时间考验。文集还有一个好处:文笔更好,感情更浓郁,能让人感受到我当年写这篇文章时的激情。

《人生模式》《阅读的心智》《成长的心智》这三本书分别代表了我作为认知科学领域学者、读书人和思考者的不同侧面,而这三者又紧密相连。从读者的角度来看,《成长的心智》似乎比《阅读的心智》更受欢迎一些。

关于成长

目前完成的前五本书,版权页标注的字数分别是:

1.《人生模式》:25 万字。
2.《聪明的阅读者》:45 万字。
3.《阅读的心智》:27 万字。
4.《工作的心智》:25.8 万字。
5.《成长的心智》:26.4 万字。

严格来说,这五本书还只是「安人学」(我的知识体系简称)的热身阶段而已。目前我正在冲刺的学术专著就有好几套大部头。这些著作未来应该会确立我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从心理学史再到思想史。

写作比较辛苦。休息期间,重读《成长的心智》,发现我的三观很正。

但比三观更重要的是什么呢?我的大量文字,不仅是我这么说的,更是我这么做的

10 年前写的那些文字,强调 30 到 40 岁是出大作品的时候,强调要坚持内在动机,要结果导向,要批量解决问题,要用作品说话,要运用演绎法,要坚持可供性。

10 年来,我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10 年前,那时我的多数作品都是面向机构的软硬件产品,难以被大众感知。哟,阳老师,您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 10 年过后,情况非常不同了。我多了大量直接面向消费者的作品,比如 23 套心理学桌游以及大量理论类作品。而以东木咨询、活水智能为代表的新业务,更能帮助大家具体感受到我的思想。东木咨询通过咨询师与来访者的互动来传递思想;活水智能则直接通过 AI 来传递思想。

如今回头看 30 岁的自己,我在思想与写作上确实提升不少。十年磨一剑,这种催化机制确实很好地滋养了我的心气。想做大事,不妨用十年的时间去努力

渐渐地,30 岁时困扰我的一些问题已经不再困扰,那些曾经推崇的学者也不再推崇。每一步的前进,看似缓慢曲折,但拉长到 10 年或 20 年的时间尺度来看,却显得格外清晰。

关于自序

每次送出自己的赠书,颇为喜悦,因为光阴未曾虚度。将辛苦写出来的书送给师友们,有一种分享自己生命历程的感觉。

其中,不少师友已经与我有近 30 年的交情。他们看着我成长,同样,我也看着他们成长。

而各位师友收到《成长的心智》之后,反馈最多的是:自序写得真好,哈哈。

一位老师说,开篇就感动到了。另一位老师说,序言读得很感动。而更多朋友发来自己长长的感言。

在自序中,我将「21 世纪,人如何成为自己」总结为一个句子:成为自己,不完美,但美好

然后,我以自己人生中的四次选择为例,说明这个道理。

然而,这里非常微妙的地方是,我的四次选择,看似选择了极为困难的那条路,但最后的结果却还不错。真正的关键是什么?如何在成为自己的路上,获得越来越多的人生发展助力、机会和好运?

这类关键也许才是我写作《成长的心智》这本书的冲动。

我的文集有一个特点:我往往写完整本书后,到了写自序或导论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这就是真正的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真知。

在《人生模式》中,是模式——鸢飞蓝天,鱼跃清波。人生发展,或在社会洪流中挟持前进;或在家庭影响中摇摆不定;或在个人选择中奋进勇退。在下一个人生发展阶段,回望上一个阶段,看似随机的人生轨迹显现出模式。

在《阅读的心智》中,强调的是心在彼时彼地,身却在此时此地。因此,当我们沉浸于阅读时,身心的这种错位使我们感到隐隐的不安。

而在《成长的心智》中,则是成为自己:不完美,但美好。不完美是当下可见的,而美好则需要我们去想象未来。

关于选择

前不久,母校校庆,我被邀请作为校友代表,回到母校心理学院发言。

年轻时,我仰视教授们,觉得这是最理想的职业,也是最美好的生活。整天与一群有活力的大学生在一起,做自己感兴趣的研究,还受到社会尊重。我理想的职业就是成为大学教授。

因此,正如《成长的心智》自序所言,我在 21 岁时选择创业,心中格外不舍,熟悉我的师友也很不理解。自序中提到,一位心理学教授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劝我回头。

那时,我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直到 32 岁,我仍在纠结这个问题:是否应该回归体制内的学术研究生活?

期间,我与许多好友讨论过多次。凭我的学术成果,很多关系好的教授朋友都说,想来随时可以,他们都为我准备好了。

但到了 40 岁左右,我终于越来越理解教授们的不容易。

不发表则出局只是最基本的门槛,后面还有更大的挑战——漫长的学徒期和激烈的内卷。像我父亲那样,做了 5 次心脏搭桥手术,没钱只能被动等死。对于我的家境,走学术路线显得格外奢侈。

还有无数苟且。更关键的是,往往不能真正做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在绩效主义盛行的今天,论文变成一个又一个指标,写论文越来越像做生意。写论文之前,就开始盘算:这篇论文该投哪个级别的刊物?通过的概率有多大?

即使一切顺利,学界地位越来越高,走出象牙塔后,买账的人并不多。因为学术市场和大众市场是相对独立的。大众市场更接近真实需求,而学术市场则更接近虚假的需求。往往需要极大的心力去克服漫长的时间获得延迟满足,将虚假的反馈不断放大来安慰自己。一旦没有利益可以交换,自己培养的博士也不一定买账,更不用说陌生人了;学术兴趣也逐渐从内在动机转为名利驱动。

像我这样,先集中精力赚到足够生活的钱,然后以独立学者的身份,带着团队做自己感兴趣的课题,虽然少了体制内的供养,多了一些经济压力,却获得了极大的自由。随着自己对智者认识越来越多,我意识到,经济宽裕、思想自由、同侪反馈这三者与高质量的学术产出关系密切。

这是一条足够异类的路。几乎找不到任何同行者。正如《成长的心智》自序所言:这条路,充满挑战与未知。

当年的选择,我对吗?人生没有假设,所以这依然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正如我在自序中反复说的一样:答案是什么?当时的我并不清楚

只能说,你的人生经历形塑了你的作品。

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可能不会去重建三统——道统、学统与文统,而是会成为专业分工下的一颗螺丝钉。也许退休后,我也会在校庆上作为老教授发言。

然而,我对人类文明的贡献有多大?对好奇心的满足有多少?曾经拥有多少真实的幸福?每天的心流体验多吗?

依然是一个问号。

因此,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清楚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相信,一个选择了异类之路的人,一个有个性、有知识、有技能、有作品的人,必然会比一个从众的人,一个没有个性、没有知识、没有技能、没有作品的人,更接近「成为自己」。

小结

按照惯例,我会在一本新书出版后与大家聊聊这本书背后的故事。如果说《人生模式》是一个关于美感与脉络的故事,《聪明的阅读者》是一个关于心气与耐心的故事,《阅读的心智》是一个关于逃离与回归的故事,《工作的心智》是一个关于时间与玫瑰的故事,那么,《成长的心智》就是一个关于异类与彼岸的故事。

群山在晨曦中显现,我独行于幽静小径,身旁花草摇曳,我的步伐时而坚定,时而犹疑。而吸引我的,是那远方的远方,某个尚未抵达的彼岸